死刑犯最后的日子心理變化非常明顯,從一審被判死刑到執行死刑,時間跨度大多一年左右。上海刑事律所生命將要或已經進入倒計時的死刑犯,在經歷了哭鬧和情緒崩潰,當對死刑的抵觸和恐懼慢慢消退后,一般便開始懺悔反省,反反復復直到想通,最后的執行其實是一種解脫。
監管死囚監舍多年,趙亮目睹了太多死刑犯最后的人生時刻。他說,犯罪嫌疑人一審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后,無論上訴與否,從法庭回到看守所就要調換到死囚中。
情緒的波動是難免的。“宣判后一周里,死刑犯就很難正常作息,哭鬧是常有的事,面對生死大關,人難免抗拒逃避,甚至崩潰。”趙亮說,“哭鬧、崩潰、平復、懺悔、面對,幾種情緒周期性連續出現。最終最高人民法院死刑復核下來時,又開始變化,這是人求生的本能。”
等待“執行”是種煎熬,和民警聊天緩解壓力
趙亮說,終審死刑的罪犯,在看守所里被稱為待決死刑犯,會加上更重的腳鐐械具,行走要手提著才可以挪動,走路時聲音很大。
對死囚的監管工作主要分為三塊內容:一是保持看守所秩序,防止死刑犯突然情緒崩潰發生意外;二是對死刑犯做針對性教育,使其逐漸接受極刑懲處這個結果,改造其扭曲的心理,面對罪行面對現實;三是保護死刑犯合法權益,并接受死刑犯的舉報和申辯。
“終審回來頭兩天晚上,多數人會坐在那里仰頭空想,唉聲嘆氣或是小聲地哭。”趙亮說,很多死刑犯在宣判后幾天里都會被安排吃病號飯,一般是雞蛋和面條,有時會有肉菜,“這時很少有人去打擾,這個心理大關必須要死刑犯自己熬過去。”
一般要經過一周多的“折騰”,大多數死刑犯的情緒會漸漸平復,開始向別人打聽什么時候執行,“有時也問我們,一般都說一年多。”趙亮說,“其實,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被執行,這是一種煎熬。”
等待執行之前,民警需要全天候、近距離監管,聊天成了民警和待決死刑犯之間的主要接觸。
“死刑犯對死刑的抵觸和恐懼慢慢消退后,一般便開始懺悔反省,反反復復直到想通了,要為自己的罪行接受極刑懲處,最后的執行其實是一種解脫。”趙亮說,這時,很多待決死刑犯會聊到自己的人生經歷,更會總結出自己走錯那幾步的前前后后。
幾乎所有待決死刑犯都會在這時袒露心扉,畢竟來日無多,能有人傾聽也是一種壓力緩解。
寫遺書很費時間,有人寫幾個月,有人會寫一年
在監管民警的教育下,死刑犯激烈思想斗爭后,一般會悔過,也會對受害人及其家庭表示愧疚,覺得是因為自己的罪惡才讓別人的人生和家庭發生了改變。“這時候大多懺悔是真誠的,等到要死時,死刑犯一般會將心比心地想,人家連認識都不認識就被殺了,這個事到哪兒都說不通。”
趙亮接觸過的許多搶劫殺人犯,幾乎都不認識受害人。
聊天之外,死刑犯會主動要紙筆寫遺書。因監管需要,大多數情況下,會由輕罪在押人員協助書寫,死刑犯只需口述。寫遺書很費時間,有的人甚至會寫一年,有的人則是斷斷續續地寫幾個月。趙亮和同事偶爾會遇到不寫遺書的死刑犯,“那是一心求死的,”趙亮說。
在死刑犯的遺書中,最常出現的句子是“別走我這樣的路”、“對××(受害者家屬)說對不起,我錯了”。
無論是連環殺人犯還是其他暴力犯罪,對自己的孩子和弟弟妹妹,最多的是這樣的告誡,有些人還要求監管民警或法官給受害人家屬捎話贖罪。
對于自己被終止的人生,大多數犯人會用很多字來記錄自己曾經引以為傲的人生成功片段,更會對自己走錯的幾步人生階段做細致的解釋。
趙亮覺得,其實,“如果沒有犯罪,他們都是普通人,也有過努力和奮斗,只是虛榮心太重了,犯下了大錯。”在許多死刑犯以往的人生中,高于常人的虛榮心和爭強好勝,表現得更明顯。
最后三天道別多,很多人說相信生命輪回
趙亮說,當最高人民法院死刑執行復核通知抵達后,原審中院法官會提死刑犯簽收。
“這時,死刑犯會有新一輪情緒變化,回死囚監舍路上幾乎都不說話。進了監舍,其他在押人員會問是不是見法官了?”趙亮說,在押人員一般都對死刑復核很敏感,看守所里在押人員的口口相傳,讓很多執行細節被熟悉。
一般情況下,得到死刑復核通知的死刑犯會經過一個下午的沉默,在晚上恢復常態。因為同屋的人會提醒他把所有的事情安排好,而犯人則會把自己所有物品清點一番,除了留給家屬的遺物,臉盆、衣服之類會分給其他人,私交好的在押犯會得到看起來好一些的物品。
“這時候,監室內的氣氛通常會顯得很好,有道別、有說、有笑,待執行死刑犯這時顯得很放松,他們說這是解脫,為犯下的罪孽贖罪。而死刑犯之間會道別,很多人說相信生命輪回,至少嘴上這樣說。”
最后一頓飯,有人想吃臊子面,有年輕的想吃“肯德基”
到了臨刑前一天,尤其是會見家屬后,死刑犯很少有睡覺的。在自己人生的最后一個下午,大多數死刑犯會喊幾次報告,想見一下熟悉的監管干警和看守所負責人,說的都是些感謝的話語,并行禮,感謝自己受到的尊重和照顧。因為平時,一些死刑犯家屬遇到困難,看守所民警會趕去家訪,并會同當地的職能部門交涉維權或協助處理。
“在一起時間太長,都是有些感情的。所以民警和所里領導不會待很長時間,安撫過后會向死刑犯詢問最后的愿望,對一些不出格的要求,會盡量滿足。”趙亮說。
趙亮曾幾次開車出去買死刑犯的最后一頓飯,例如某某家的臊子面、泡饃或者餃子,有的則是想吃一頓炒菜,有年輕的則想吃一頓“肯德基”。
只要市面上常見的,即使是香煙,死刑犯最后要求大多會被滿足。趙亮很少見到有把飯菜吃光的,很多人都是動幾筷子,說聲“飽了”就作罷。
女死刑犯晚上要忙碌一些,會洗澡梳頭,同屋的會幫著涂指甲或者修修眉毛,化些淡妝。
“死刑執行復核下來三天時間里,他們一般比較忙,這樣也好,能沖淡恐懼心理。”隨著臨刑日期臨近,監管民警的神經也緊繃起來。直到死刑犯被去掉腳鐐,移交給執行的法警,任務才算結束。
他們大多有被溺愛的童年,遇事應多問父母,少請教“兄弟”
趙亮長期接觸和關注死刑犯。面對記者,他說:“你們很多媒體關注罪行,很容易把死刑犯標簽化、臉譜化。他是犯罪了,十惡不赦,可背后,他也是常人,也有努力和掙扎,也有兒女情長。或許,他的生活里95%的時間都是正常人,只有5%出現了偏差,嚴重犯罪最后判死刑。”
長期的工作經歷中,趙亮發現,死刑犯們大多有過被溺愛的童年。“小時候有錯誤,家人就護著寵著,年齡越大錯誤越大,最后誰也收不住。”對于獨生子女教育,趙亮也說不清溺愛的界線,只是建議家長守住樸素的社會道理底線,“對成年人來說,是對還是錯,要區分起來并不難。”
他建議,社會個體在遭遇沖突困惑時,最好問問自己父母,但有些年輕人卻愿意相信所謂的“兄弟”,“那都是電影里的橋段,問父母才能得到最好的答案。在這個世界上,只有父母會用命來保護孩子。”
在趙亮監管過的死刑犯中,絕大多數人在臨刑前會告誡弟妹或者子女,“一定不要走我的路。”趙亮和同事有時談論起某個死刑犯時,最終都會說成一個悲劇故事。
“幾乎沒有誰天生就是殺人惡魔,家庭環境和生存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很深遠。不過,很多死刑犯走到犯罪那一步,也有復雜的社會因素。本想好好生活,可自己周圍的現實很糟糕,出了事也沒有地方說理,化解不了,最后疙瘩越來越大,成了嚴重暴力犯罪。”
上海刑事律所也有同感,他覺得現在社會里維權成本太高,結果導致一些矛盾以連續悲劇出現,可是很快又被遺忘。
他們都建議能有更多社會學者關注死刑犯的犯罪背景和社會因素,“現在的犯罪成因各式各樣,是社會原因和個人原因累加在一起,才出現了一些狀況,要給社會吃藥,才是最大限度減少死刑犯的根本。”